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……”
屋内窃窃私语。
“‘‘无所谓’啊,她就这样讲。”看店的小鬼站在吧台后面,对刚刚才到的店主喃喃道,“食物,酒水都无所谓,只说‘不能亏待了我的马’,‘找个靠近暖炉的位置’。”
不仅是他俩,这间路边旅店的所有客人都看着这个奇怪的来访者:她就坐在壁炉正对面,穿着厚实却被风雪沾湿的大衣,像是要把头塞进炉子里。
“冻死我了冻死我了……”
虽说这几天忽然降温,这个人也不至于怕冷到这种程度吧?
即便如此,她手里仍捧着一本有想当年头的大书,客人里不乏有人知道,那是描述中西部边陲地区历史的书籍。怪人翻看的章节,正是关于剑鸽的建立,和此地变成自治区的部分。
书本的一角已经烧焦,这家伙,难道是一看到炉子就要扑上去吗?
“她真的很怪诶。”
看店小弟漫不经心地切着菜,忽然,门外的一阵嘶鸣声把他吓了一大跳。
“啡啡啡——”
以至于菜刀差点砍到了自己的手指。
“啊呀!”
门内外都传来惊呼声,一片红黑色的马从门外掠过,它的两侧各挂着两个小袋子,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。
管马槽的人走进店里,他的背后已经完全被积雪打湿了。
“呀……真是对不起,刚刚给您的马喂食的时候,它一脚把我给踹翻……”
“嗯?”
那位坐在火炉边的女子合上书,稍微梳理了一下染成绛紫色的头发——风餐露宿下,头顶已经是黑褐色的本来颜色了。
“鱼仔已经19岁了,算是过了撒欢的年纪。”她只是转头瞥了一眼那匹发狂的马,“问题不是很大。”
“那我先……”
“不过——你偷看了我的包裹,对不对啊?”
女子转身站起,靴子踏在地上的沉闷声响让所有人心悸,她仅仅是站在那里,管马槽的人便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座山峰。
她微微侧着头,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,散漫地说道:
“我不想批判你偷窃的行为,但是你这样随便乱看……”
“会死啊。”
此话一出,旅馆内众人顿时戒备,马槽管理人更是倒退了好几步。他面露狰狞,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,一番心理斗争后,他猛地从兜中抽出一物。
“这个女人是阴阳家!”
四下哗然之际,不少人已经抽刀出鞘,就差把女子团团围住了。
这是一块圆形的令牌,正刻太极,反刻五芒星,正是远东之地,阴阳家们的身份证明。同时,令牌由铁木雕成,说明女人在阴阳家之内,有不小的地位。
“你是被鱼仔发现后,强夺了这个,想来威胁我吗?”
女人一步踏出,左手摁住挎在大衣侧面的弯刀。
“确实,我是阴阳家,怎样?”
“阴阳家的狗子,不在方壶城待着,走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?”
更多的人拔出了武器。
“什么啊,你们不是已经获得了自治权吗?不管是方壶城还是阴阳家,都被打退了,不再与你们敌了。”
女子推开了弯刀的鲤口。
“我一个流浪的阴阳家,来这里讨生活也是合情合理的。”
十余年前的独立之血战,阴阳家正是代表方壶城参战,由此,阴阳家虽是在各地提供保护和维持治安的服务,却唯独在西南边陲之地是一片空白。
“百年一月”的战斗留下的后果,十数年也没有平息。
女子知道这一点,冲突是在所难免了。
从人群的角落,一条人影猛然冲出,和女子打了个照面。是刀,是剑,还是别的什么武器,女子没有看清,也没有那个心思分神。
她左手空挥,袖子掠过那人的手腕,还没等其他人反应,女子便如紫色蝴蝶飞舞,躲过偷袭的同时,将那人拍倒在地。
上前挑战者接二连三,女子却是呼吸均匀,不紧不慢,每一次都在攻防互换之时,或掌或腿,一击将对手制服。
这间店里大多数客人是路过的旅人和流浪者,也不乏有当地的骑警或民兵团成员。若不是刚刚那样,抱有“武者风度”的车轮战,而是一拥而上,结局犹未可知。
“我有一个提议。”
店主推开层层人群,对女子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。
“按剑鸽的方法。如果小姐能在杯子落地前把它斩成四片以上,自由离开;要是不能,你们就出去,群殴也没有关系。”
“剑鸽的……方法?”
女子盯着那只陶杯,这好像是剑鸽掌权后,为了杜绝血腥决斗,而出现的一种“比试”。她的嘴角微微上扬,书中记载的有趣风俗,轮到自己体验了吗?
“好啊,来啊。”
杯子一经抛出,便有人从左右突进,意图控制女子,使其不能拔刀。女子左冲右闪,却只击退一人,另一只手刚把刀抽出一半,就给人强行按住。
杯子已经越过了最高点,即将开始下坠。
如果要把人推开,虽说不是什么难事,却绝对没有多余的时间把杯子砍成什么四块……
她这样想着,眼角一瞥,不少客人已经面露喜色,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。而这个所谓的剑鸽方法,她自己也不知道让人干扰比赛算不算犯规。
“前辈造的孽呀。”
一声叹息,随后便是快到令人不及眨眼的惊鸿一刀。
她是手仍然被那人按着,然而,方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击确实实实在在。
“啊!第二把刀!”
她手中出现了第二把弯刀,众人这才看清,原来她左腿旁插着第二只刀,只是之前被裙摆掩盖,没人看到罢了。
然而,刀鞘末端升起的白烟,依旧提醒他们,那一刀的速度。
出刀时摩擦出的热量,令鲤口的漆都部分熔化。
“还不放手,非要逼我用健硕的小腿踹你吗?”
那人不仅放手,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
“不对!”
就在大家都觉得已经结束了的时候,有人大叫起来:
“她只切了一刀,‘一刀两断’!她最多也只能砍出两片!”
一时间唏嘘四起。
实际上,不少人都被那一刀震撼,心中早已没了敌意。
“那可不一定,你看。”
女子从地上捡起杯子的两块碎片:只有两块,然而,两块合在一起,却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杯子。
“咦,怎么还缺了一大块?”
“哎呀!”
突然,有人指着附近的一块地板,晶莹的陶瓷碎片散落一地,这些碎片加起来,比两块的十倍还多。
“剑鸽的方法结束,接下来,是阴阳家的方法。”
女子刀尖转如流星,在刀锋割裂墙壁的声音传开之前,刀便已经归鞘。
一条伤口在旅馆的墙壁上绽开,它远比刀刃的厚度更宽,内侧呈现波浪状,甚至还能看见有风在内中流转。刀痕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,仅是看着,就仿佛自己置身于刀下,好像被斩的不是墙壁,而是自己的身体。
“钱我就不付了,坦白讲,你该向我付钱,不过算了。”
她整理好行装,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到你儿子,不对……到你孙儿那一代,这一刀带来的客人,都会络绎不绝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,她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。
“这个人到底是……”
“从没听说过阴阳家有这样的人物!”
人群议论不绝,却听“铛”地一声,切菜的看点少年手中菜刀落地。他原本握着菜到的手正在发颤,菜刀面上更是有一块小小的凹痕。
“呀!不是那位小姐的话……”
看点小子惊呼,不知为何,他觉得这就是刚才那位大姐的手笔,如果不是她击中了菜刀,自己的手指恐怕就要不保了。
“那位小姐,是个好人呀!”
“……”
就在众人研究刀痕之际,本坐在角落里,一言不发的另一人,安静地起身离开。她没有留下钱,也没有招呼人来结账,只是径自走向墙边。
怪人披着堪堪能御寒的褴褛衣物,灰尘和泥土将她原本可能是宝蓝色的头发染褐。
她的指尖一碰到木墙,便诡异地溶了进去,她的身体如幽魂一般,穿梭在墙中,无声无息。
另一边,紫发女子快步上马,又把手探入方才被翻开的包裹。
“鱼仔,走喽!”
她从包裹里抽出一张菖蒲叶制成的淡黄色信纸,其边缘用高贵的染料绣了一圈深紫花纹。反面盖有一枚邮戳,篆刻“息祚会延”,正面则是以正式严肃的字体写的一段文书,这应该是就职书或者聘书,从装裱来看,已经能猜到它有多么尊贵了。
文书最下,是受聘人的名字:邹颀昌。
“最重要的东西还在。”
邹颀昌折起信件,恭敬地对它拜了拜。
“架!”
双腿一夹马肚,鱼仔却没有怎么加速。
老马只是慢悠悠地走在飘雪的小道上,怠惰地驮着主人赶路,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约莫半个月。从邹颀昌离开交予信件的“那位大人”,到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偏僻地带,天气只是越来越冷,人和马都冻得不想走路了。
“哈?鱼仔,你说前面会到城镇里,所以不想跑了?”
邹颀昌拿出单眼望远镜,前方果然有一个小镇。
“那我到镇里,会把当初拜见大人,你在山脚就吓破胆,叫得跟驴一样的事情说给母马听。”
老马哀鸣一声,朝镇内慢跑,与此同时,邹颀昌却察觉到了一些异样。道路旁不时出现贴着白纸的树,虽然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,但都是一张画像加底下一行小字。
“通缉令吗?”
她驱马远离小路,在树林里扯下了一张通缉令。
通缉令上绘有一位蓝发少女,少女拥有紧凑精致的五官,一双杏眼中散发着受惊小鹿一般不安的神色,黑眼圈令本就有些丧气的脸色更加憔悴。
“名字是封少仪……还蛮可爱的。”
上头没写她到底值多少钱,只说这个封少仪是剑鸽叛徒,捉拿后自行去找剑鸽商谈报酬就行了。
“有见到的话……顺便抓起来当外快吧。”
随着一人一马进入城镇,寒冷被人烟气息驱散,把鱼仔拴在马厩里后,邹颀昌在巷子里七拐八拐,找到了一个偏僻的死胡同。她摊开一张柔韧的皮纸——是这附近地区的地图,圈红标注了几个地点。
然而,绘图日期确是十几年前。
“那位大人,要我去找的东西,就在这一带了。”
邹颀昌思索之际,却听到巷外传来一阵阵狗叫,又是一阵东西被打翻的声音。是发生治安问题,还是倒霉的人被狗追逐呢?
脚步声离这里近了,颀昌把地图一裹,持刀鞘戒备。
不是本地人,如果是本地人,断然不会跑进这死胡同,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,颀昌这么想着。
几声低沉的犬吠后,一道身影从外头狼狈地滚了进来,几条野狗跟着她,扑上去撕咬她仅剩不多的衣服。
电光石火之间,两人目光对视。
邹颀昌在这一瞬,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走了无数夜路的孤狼,在一个月亮被咆哮的黑烟遮蔽的晚上,在暗无天日的地方,另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孤独客,从极远的彼方出现。
那是怎样的眼神?
颀昌只觉得眼前的空气都已经冻结,水分在睫毛上冻成冰碴子,往内倒刺眼球。她想要闭上眼睛,但这光亮,这相遇的喜悦令她睁大了双眼,血液前所未有地沸腾,从心脏到指尖,再到鞘内不断颤抖的刀刃。
“……是对手……”
蓦地,野狗不再狂吠,它们呜咽着逃开,眼前的人,其散发出来的气息,与几秒之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截然不同。
她用手指轻轻撩起被泥站在额头上的发丝,剥下污秽之后,秀发呈现出了极其罕见的蓝色——邹颀昌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,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礼仪资料里,都没有记载有某个家族有这种特殊发色的遗传。
是这里的土著,还是,妖怪?
少女张开了眼睛,棕褐色的眼球中含着凶光,她伸出手指,刮掉粘在奶白色肌肤上的灰尘,二指并拢为剑指,一股冷冽浓厚的杀气猛然爆出。
“她看着我的眼神……”
颀昌这么想着,心脏一悸,刀刃便已经拔出。
雪如鸿毛挥洒,初次见面的两人,不曾了解,不曾言语,拔刀相杀。
少女率先出手,若有似无的气流凝聚在指尖,迸射出电光石火,颀昌侧退一步,眼中掠过苍蓝色剑气的倒影。下一刻,少女剑锋忽转,或刺或挑,蓝色流星在空中腾飞,凌厉,更似癫狂。
“她有意识吗?”
颀昌来不及细想,随手挥刀格挡,每每在刀锋与剑指即将碰撞的刹那,少女便是回转剑路,战斗一时陷入胶着。
“呼……”
速度虽快,少女的剑路却是杂乱无章,甚至多处生涩阻碍,随着体力的消耗,剑气更是若有若无。颀昌持刀却是越战越勇,就在二人攻防互换的瞬间,剑指被刀刃斩中,剑气反噬自身,蓝发少女退后数步。
她的身形变得虚幻透明,邹颀昌皱皱眉头,虽然自己对咒术之类一窍不懂,但显然,这是灵体化的现象。
“你是——通缉画上的人。”邹颀昌垂下刀尖,步伐横移,调整呼吸,又道,“剑鸽叛徒,封少仪。”
听到这个名字,封少仪顿时暴起,剑意不断升腾,竟是将刚才反噬的能量生生冲破。依然是毫无章法的攻势,然而现在,混乱的攻击背后,是无可置疑的高手本能!
面对这等状况,邹颀昌却不闪不避,任由剑指在身上连点数次。钢针般的气流刺入体内,钻入血管和内脏之间的缝隙,归于沉寂。
见所未见的剑法。
邹颀昌内心赞叹,正想挥刀反击,突如其来的胸闷却扼住了她的动作。
“?!”
颀昌看向胸口,胸口上竟然插着一把晶莹剔透的蓝色长剑,冰片一般的剑身中夹杂着血丝,折射出奇幻的波纹。
是什么时候刺进来的,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?
邹颀昌一阵虚弱,对方便借势握住剑柄,将其缓缓从颀昌体内抽出。
“原来如此!”
颀昌感应到了,自己血气的流失,它们正在规律地往伤口汇聚,凝结到那柄剑上。原来如此,这柄剑不是对方**来的,而是自己“长”出来的!
这把剑是先前打入体内的剑气所化,然而,剑气不能脱离主人单独存在——所以封少仪便让气流在对手体内乱窜,夺取其血液,用血液滋养剑气,最终塑形。
封少仪端着剑,眼中闪过一丝清明。
她变得越来越强了。
“铛!”
两人兵刃交锋,封少仪撤回兵刃,对方却是更进一步,完全放弃防守,仅凭弯刀刁钻的攻击方位,以及稳健的步法躲闪。
眼见剑术落于下风,少女伸指欲埋下剑气,却被对手反手擒住手腕,少女见状,右手挥剑去救,又给预料到似得,剑身反被刀刃打偏。邹颀昌取得优势,用刀柄撞击封少仪肩膀,手腕一转,又用刀背劈砍对手被擒拿的手臂。
“!”
封少仪眼中讶异,对手弯刀却是再次偏转,每一次都像是未卜先知,抓准她动作中的死角,出现在料想不到却不可不防的位置。
她没看到的却是对手脚上的动作,邹颀昌正一步步将少女逼到合适的位置,也就是当无可当,避无可避的位置,比起手上变化万千的招式,这暗地里的动作,才是真正的杀招。
就在封少仪处处碰壁,正想奋力一搏打开局面的瞬间,颀昌忽然跳起,在半空弹腿击中对方小腹,借势再跳的同时废除对手的行动。
弯刀在空中画出一个小小弦月,便陡然露出狰狞面貌,呼啸着劈下。
刀并未触及地面,却在封少仪身后劈出一条两尺长的裂痕。
刀也恰如其分地停在少女肩头。
“有意思的剑路,你天赋这样好,逃家出来做什么?”
邹颀昌把刀插回鞘里。
“唔……”
少女手中的蓝色长剑已经消散,随后,她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“喂,我看你跟我相杀的时候,精神状况是越来越好,所以才特意打得久了一点。”邹颀昌上去帮着拍她的背,“结果现在咳成这样,你是对还是不对啊?”
“你……”
封少仪忽然扑了上来,双手抱住对方的腰。
“打不过也不用抱上来,给别人看到会讲我大人欺负小鬼。”
“闭嘴!”
少女抬起头,眼里再放凶光,不过,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:
“我看起来这么像小孩?!”
邹颀昌被这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,不过,仅有一事可以确认,那抹深埋在对方眼底,令自己都感到惊惧的杀念,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。
“既然还会讲话,那我就当做没遇到你,我们就此别过——”
“等一下!”封少仪把双手勒得更紧了些,“我想……我得和你一起!”
颀昌刚刚有点回复平静,又给这句话吓得不轻。她倒不是怕带个被通缉的疑犯在身边,而是旅途漫长寒冷,自己一个人都有点遭不住,再带个神志不太正常的小鬼,麻烦程度又会上升。
“也可以……你我这就带你去自首。”
颀昌就这么迈开步子,封少仪依然环抱着自己的腰,这样一拖一拉走了几十步,少女的一双脚跟已经被磨破了。
“我粘你到死。”
“你都被抓回去,怎么粘我?”
“把你杀掉,一起烂在牢里。”
“呵……”
看着对方通红的脸庞,“这小子,倒是有点意思”,邹颀昌是这样想的,她五指并拢合成手刀,指甲轻轻抵在封少仪脸颊。
不料,对方反而昂起头,打入剑意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肌肤,血液汩汩流出,少女的眼神却没有动摇分毫。
黑色的火焰,埋藏在眼睛的深处,并非是邪恶,而是超越了善恶和正确与否的“执念”。邹颀昌吸了一口气,就是这个眼睛,令自己也感到惊惧的眼神。
二十三年的人生中,还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“火焰”!
“我理解了……与我同行。”邹颀昌一改先前的轻快语气,“离巢的剑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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